流泪猫猫头

【蔺苏】六欲

也见长安:

六欲 


 


 


 



 


 


蔺晨风风火火从外面冲进暖阁的时候沾了一身的泥水。


 


他本来是追着飞流从这琅琊山这头跑到山那头的,两个人也不嫌累,还有闲情,路过桃花林的时候看着桃花开得好便商量着要摘几枝回去,眼看着桃花要到手了,哗的一下漫天大雨就落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功夫再高也没处躲,老老实实给淋成了落汤鸡。


 


可蔺晨偏偏就心里头挂着那枝桃花的,生在树枝桠最上头,这大雨也没给它打落了去。


 


其实蔺晨最不喜欢的就是梅花,可偏偏梅长苏喜欢,他也就奈何不得。任凭这他差人把那琅琊阁里里外外梅花种了一树又一树的,到了冬日里头,到哪里都是梅花的香气。


 


好看是好看,特别是梅长苏站在树底下冲他笑的时候,尤其好看。


 


可蔺晨终究是不喜欢,他觉得梅花太苦寒,太冷清。


 


哪里有桃花衬得梅长苏好看。


 


于是蔺大阁主就那么潇潇洒洒的折了花护在怀里头一路回了琅琊阁,小飞流在他身后跟着,时不时蹭他一身的泥水。到了暖阁里的时候那一枝桃花一片儿花瓣都没落,沾了点水,还愈加的艳了。蔺晨匆匆忙忙要找瓶子给插上,一抬眼却看梅长苏把手中的书放下了,正挑着眉冲他笑。


 


“我跟你说你可别笑话我啊,要不是为了给你折花,我哪里至于这么狼狈?”蔺大阁主一手叉腰一手握着那花,说的义正言辞。


 


“好好好,那就是怪我怪我。”梅长苏抿着嘴笑,撑了桌子站起身,缓缓几步走过去接了蔺晨手里头的花:“这花我来插,你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着了凉。”


 


蔺晨眼睛瞪的跟什么似得:“我没听错吧?这牙尖嘴利的梅大宗主刚刚是认了怂?”


 


梅长苏好气又好笑的想推这个没正形儿的一把,接过蔺晨一闪身子就躲过去了,手一伸握住了梅长苏伸过来的那只手:“我这满身泥水的脏的很,你可别碰。”


 


梅长苏就任由他握着:“知道脏还不快滚去洗澡?”那眉眼儿一剔,衬着他手里头握着的那枝梅花,凌厉是凌厉了些,好看。


 


蔺晨一边麻溜的去洗澡,一边想着他眼光果然不错。


 


洗完了澡蔺晨随随便便裹了个外套就出来了,头发上还滴着水就往梅长苏身边凑。梅长苏嫌他都要把他的书给弄湿了,唤了小厮拿了毛巾过来,轻轻替蔺晨擦着他的头发。蔺晨自然是享受的,就往梅长苏腿上那么一赖,跟大爷似的。


 


“我送你的那个束发的绳子,也没见你用过。”梅长苏不经意提起,有点儿抱怨的意思。


 


蔺晨就在那里笑:“你的眼光我向来信不过,你送我我就收着,我也没说一定要戴啊?”


 


“得了吧,在南楚的时候我可见阁主您天天把那发绳一天三遍拿出来看的啊,”韩齐是当初随了蔺晨一起往南楚去的,路过暖阁门口就听见了这话,忍不住就把头伸进来多嘴:“还有梅宗主送您那竹笛子,自己也不会吹,整天别在腰间装什么文雅人。”


 


气的蔺晨没拾了砚台一把砸过去。


 


梅长苏听了这话心情自然是好得很:“你一会儿,把那发绳束上吧。”


 


“……干嘛啊?”


 


“穿那件月白的外衣,别在琅琊阁就穿的跟那宣纸成了精一样。”


 


“嘿你!”蔺晨就那么仰躺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梅长苏,却也看不清楚他脸,只能看得到他好看的下颌线条:“你今儿什么意思啊?有客?”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啊,”梅长苏嫌弃他,看他头发也差不多干了,推了推他肩膀:“叫你去你就去呗,许你一时高兴,不许我一时兴起了?”


 


蔺晨便顺了他的意思,好好捯饬了一通,手里拿着个扇子往梅长苏眼前一站,端的也是风流潇洒:“怎么,接下来是不是要我涂脂抹粉了?”


 


梅长苏是坐在榻上的,冲着蔺晨招招手,示意他也坐下来。蔺晨索性就凑到梅长苏眼面前儿了:“怎么了这是,第一次发现你相公我这么帅啊?”


 


却没成想梅长苏手指就那么贴上了他的脸颊。他手指凉凉的,贴上,倒也还舒服。


 


那个时候梅长苏是笑的,笑的开心,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就像那猫儿吃饱喝足了的模样,眉眼弯弯的,眸子亮的像是落了漫天的星辰,看的蔺晨恨不能一生就停在这一刻。


 


他那么喜欢梅长苏的笑模样。


 


于是蔺晨也笑,由着梅长苏一点一点抚摸过他的脸颊,笑的乱颤还得忍住不乱动,他一边笑着就看梅长苏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最后笑也不成笑了,声音哑在喉咙里,像什么野兽困在笼中的嘶吼。


 


难听的很。


 


梅长苏还嫌弃他:“怎么了啊,这大男人的还能哭给我看不成?”


 


“谁哭了啊!”蔺晨一手拉开梅长苏还停在他脸上的手,另一只手一抹脸干咳了两声,嗅嗅鼻子清清嗓子,也不知叹没有叹上那一口气。他伸了手要替梅长苏诊脉的,却被梅长苏抽了手回去。他也知他意思,也不勉强,托了他下巴迎着光去看他那双眸子。


 


不亮了。


 


满天星辰,都没有了。


 


蔺晨愣了好半天,知道梅长苏脖子仰的酸了,才松手。


 


“你刚刚,头发没理好,翘了一撮。”梅长苏突然提起:“不过也还算好看。”


 


……最后一面。


 


蔺晨几乎要冷笑出来,狠狠一把握住梅长苏的手,一时之间百般的话要说出口,结果到了最后,只剩一声过分悠长的叹息。


 


他想着,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双眼啊。


 


“雨停了。”梅长苏突然出声。


 


“是啊,停了。”


 


“天还没黑。”梅长苏手指捻着袖口,猜测。


 


“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天黑的时候。”


 


“才下过这一场雨,琅琊山顶的落日,一定好看的紧。”


 


蔺晨倒是真的笑了出来,他一手扶着梅长苏的胳膊一手搭着他腰将他扶了起来:“好啊,我们去看。”


 


“好啊。”


 


梅长苏笑着,一双桃花眼啊,好看。


 


跌跌撞撞,跌跌撞撞。


 


梅长苏说,第一次觉得这琅琊山的落日,怎生如此的好看。


 


蔺晨借着那落日余晖看向梅长苏的侧脸,那个时候万点光芒落在梅长苏眼底,倒像是一时又添了光彩一样。


 


蔺晨就说,却也没你好看。


 


 


 



 


 


蔺晨发现梅长苏听不太清楚话的时候,是三天之后。那个时候他一路大呼小叫的往暖阁里去让他喝药,却发现梅长苏照旧坐在窗户口小心翼翼的修着他上次这来的那枝桃花。


 


虽是看不见了,花依旧叫他修的好看。


 


直到蔺晨把药碗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梅长苏才猛地一惊,手中剪刀一个闪失就伤了他的手指,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急的蔺晨不管不顾的撕了衣角就替他按上止血。


 


“蔺晨?”梅长苏叫的小心。


 


蔺晨应了一声。


 


“蔺晨?”梅长苏又喊了句,却又笑出了声。


 


那个时候蔺晨心头一颤就把梅长苏整个人都搂在了自己怀里头,唇就贴在他的耳边,一叠声的唤他:“长苏,我在,长苏,长苏,我在……你……我就在这里……”


 


梅长苏被他弄得痒了,轻轻侧了侧耳朵,却被蔺晨搂的更紧了些,一下子都动弹不得。


 


“你喊我那么多声做什么,我听得见,”梅长苏也伏在他耳边嗤嗤的笑:“我知道你在。”


 


那个时候起蔺晨似乎就打定了主意抱着梅长苏就不肯撒手了,他知道他太过惊慌,但恐惧来的太突然,他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那样死死的拥住梅长苏。


 


他是他唯一的浮木。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其实和桃花挺衬的。”


 


“蔺大阁主说话不带刺儿就算好的,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梅长苏也反手搂着他,脸就枕在他颈间,任由蔺晨说话时候带动的气息一点点拂过他的耳廓。


 


他听的不是那么清楚,可他就是知道,他说了什么样的话。


 


“那我现在说,迟不迟?”


 


“迟了。”梅长苏回的不留情面:“现在我可没工夫替你拔了这琅琊阁里里外外的梅花,再种一遍桃树。”


 


“谁管那些了?”蔺晨贴在他耳边嗤嗤的笑:“我看前几日我折过来的这一枝,就很好。”


 


后来蔺晨又说了很多的话。


 


絮絮叨叨的,被梅长苏嫌啰嗦。


 


可他既然爱讲,梅长苏……也就爱听。


 


蔺晨说了很多事情,他坦白说十几年前梅长苏还满身绷带在床上躺着的时候,那绷带上的乌龟都是他的大作,他坦白说梅长苏刚去廊州的时候他一路暗中跟着过,他坦白说原来他不是那么爱养鸽子的,只不过鸽子养的好了,离得再远他们两个通信也就方便,他坦白说他恨透了金陵城恨透了萧景琰,怎么就让那个城那个人,白白耽误了他们两个两年的时光。


 


梅长苏听着,也笑着。


 


他说他知道。


 


“……我那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白水?”


 


现在蔺晨越发嚣张了,药碗也懒得经梅长苏的手,等到温的时候就那么把人往怀里一楼药碗轻轻抵上梅长苏的唇。


 


蔺晨看了看那碗漆黑的药汁,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梅长苏听他没了动静,自己伸手接了那碗,一声不吭一口气将那碗药饮了下去。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喝什么药也是没用的,只不过蔺晨仍旧不死心,梅长苏也随了他去。


 


梅长苏说,他喝了这十几年的药,终究不用怕那苦味了,也落得个轻松。


 


蔺晨看了眼摆在一旁的蜜饯糕点,也不说话。


 


他有些空落落的。他是喜欢梅长苏跟他闹的时候的,那个时候的梅长苏那么鲜活,眉眼间是符合他年纪的轻灵。那种时候的梅长苏,和那个胸中藏了天下的梅长苏,又不是一个样的了。


 


蔺晨说不清他更喜欢那一种的梅长苏。


 


……都挺喜欢的。


 


都爱到了骨子里。


 


却看梅长苏突然伸了指掌在他面前:“糖呢?”


 


蔺晨一下子笑出声来,笑到最后声嘶力竭没了力气,哪里还管什么糖啊,不管不顾就吻了上去。


 


他尝的到梅长苏口中的苦味,却又不知,梅长苏尝不尝的到他的。


 


 


 



 


 


 


蔺晨不在的时候,梅长苏依旧喜欢一个人摸到暖阁门边上站着。


 


早就过了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梅长苏站在那里也受不了什么风,蔺晨也就随他去了。


 


梅长苏照旧是那个梅长苏。


 


风雅的紧,站在那里就似庭前芝兰玉树。


 


偶尔蔺晨看见了便有些小得意,他想着这芝兰玉树终究是他的,生在了他琅琊阁的庭院里头,抵得过这世上千万般好。


 


这个时节应该是花开的最好的时候,可惜梅长苏已经嗅不到了。他还有闲心打趣蔺晨,说他该把他那香囊,再配上了。


 


原来蔺晨是爱佩香的。


 


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琅琊阁的少阁主,千万般的风雅自然也是一个不落。手中的玉骨扇剑上的黄金鳞,什么不是一等一的风流。那个时候他腰畔常常挂这个香囊,香囊也不知是他在哪里留情时候姑娘送的,里面的香却是自己配的,不腻,清风朗月的很。


 


梅长苏不喜欢。


 


那个时候梅长苏拆了绷带下了地终究有个人模样了,人前翩翩公子人后就爱和他蔺晨闹腾。有一次大概也着实受不了了,指着那香囊就说他:“娘们儿唧唧的。”


 


气的蔺晨连翻三个大白眼。


 


要是别人说也就算了,眼前这个人文弱的不像个样子,哪有脸说他?


 


后来蔺晨多半猜得到,将门出生的人,哪怕再清雅,骨子里都是那股子豪烈的。


 


……梅长苏骨头碎了一遍,豪烈却碎不掉。


 


梅长苏让蔺晨把那香囊佩回去,蔺晨自己倒是不愿意了,贴着梅长苏的耳朵说:“娘们儿唧唧的,不要。”


 


逗得梅长苏笑出声来。


 


 


 



 


 


 


梅长苏摔地上的时候蔺晨正替他倒茶。


 


那个时候也是蔺晨没注意,也是没想到,怎么这一日一日来的那么快。


 


蔺晨扑过去接梅长苏的时候差点掀翻了桌子,人没接到,往那地上一摔。可轻飘飘的,竟也没什么声响。


 


蔺晨把人打横抱起来放榻上了,也没了收拾的心思,也懒得叫人,就那么搂着梅长苏,发呆。


 


“想什么呐?”梅长苏听不见蔺晨凑他耳边说话,心里头有些慌。


 


“疼。”蔺晨就伏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声。


 


“……不疼的。”梅长苏唇角勾起了一抹笑。这都没了知觉的……哪有什么疼痛。


 


蔺晨只觉得他这笑扎眼的很,胸中气血翻涌几回,最后还是化为了他梅长苏耳边轻飘飘的几个字。


 


“我疼。”


 


硬是逼得梅长苏落下一滴泪来。


 


就那么顺着他眼尾没入鬓角里去。


 


蔺晨看了,轻轻伸了手替他把那泪痕抹了干净:“我疼我还没哭呢,你哭个什么?”


 


……钝刀子割肉啊,是真疼。


 


一刀又一刀的下去,偏偏还有傻子,任凭这刀割得快活。


 


他梅长苏多留一日,他蔺晨便多快活一日,能怕个什么?


 


梅长苏好不容易抬起手,搭上了蔺晨的,也不说话,轻轻握了进去,十指扣得紧紧。那个时候蔺晨问他,还想去哪里看看么?


 


梅长苏想了想,往蔺晨怀里头,舒舒服服的靠了靠。


 


他说他这一辈子,什么名山大川没有浪迹过,风景也见得太多,也见过屋外头梅花开的最好的时候过,到现在了,也就什么都不想见了。


 


只要蔺晨还在这里,也就很好了。


 


 


 



 


 


 


“世人说琅琊阁少阁主,是这世上最快意潇洒的人物,阿苏啊,你信不信这句话。”蔺晨的手指轻轻把玩着怀中人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信。”梅长苏答得爽快。


 


蔺晨大笑起来:“好!我也信!”


 


梅长苏也轻笑,蔺晨便问他,我笑就笑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人生在世不过七情六欲,如今我七情尝遍,六欲倒是丢了个干净。偏偏还不是个无欲无求的,想来倒是好笑的很。”梅长苏说的轻松。


 


“我看你都快飞升成仙了,还有什么欲求啊?”蔺晨拿腔拿调的,若是梅长苏身子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早就一本书砸了过去。


 


可梅长苏偏偏没回他。


 


他不回,蔺晨也懒得多问。


 


“阿晨。”梅长苏突然唤了他一声。


 


“嗯?”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下辈子……我好好陪你,好不好?”


 


蔺晨几乎要冷笑了:“你这个人的话,什么时候算过数过?当年我爹把你从梅岭救回来,你满嘴答应的是什么?我到金陵去的时候你答应的又是什么?我把你从北境救回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说过陪我的?这事不过三,你看我……还信不信你。”


 


他仿佛在说一件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就糊了一脸的水了。


 


“阿晨。”梅长苏也不恼:“这次是真的,信我一次,好不好?”


 


蔺晨看着梅长苏那双依旧好看却再也映不出他模样的眸子,也不知这十几载岁月在他脑海里过了多少遍,终究咬断了牙龈吐出几个字来:“信你什么?”


 


“……信我下辈子,好好陪你到白头。”


 


佛家说啊,世上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蔺晨把自己往那八苦里对了对,竟也不知道,自己对的上哪一苦了。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啊,我等着。”


 


“阿晨,我有没有同你说过。”


 


“说过什么?”


 


“……忘了。”


 


“撒谎。”


 


“……我有没有说过,我也很喜欢你啊?”


 


“没。”


 


“这下说了。”


 


“不算,再说一遍。”


 


“……阿苏啊。”蔺晨悠悠荡荡的长叹了一口气:“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那个时候屋外头夕阳摇摇晃晃,终究终究,落了下去。一下子天地漆黑成了一片,连一星光芒也没有了。


 


蔺晨拥着怀里人的手臂又紧了紧,他想着,若是下一世这个小没良心的还说话不算话,他可不饶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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