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猫猫头

国破

爱像一道绿光:

国破的那年,胡如苏还未登基,三个哥哥在国势濒危之时阋墙而死,御前大将军开了城门,把他从太清宫里拉了出来。胡如苏想了想,没有给敌国国君献玉玺,而是打算抹脖子了事。

当然没能如愿。


后来他在城墙之上远远见晋国十万大军云集城下,一时竟想起他父皇在世之时,曾有一次在这康定门前举上元节群宴,城下十里长街都是火树银花,焰火冲天,在天边染出一片红光,倒和大军压境时火把烧出来的一片血红天色并无二致。


那时候太子心想,这黑压压的大军,反倒没有袁云康上元那日一箭射穿的青龙焰火来的壮丽。那一日也是火烧了长庆街,就为了让胡苏看一眼大匠姚十八精雕细琢的火烟奇相。在帝王眼皮底下这般肆无忌惮的,也就只有袁云康吧?那冲天烈焰烧坏了长庆街牌坊,化作一条黑龙直冲天际,大火一日夜都没熄灭,这晋国大军哪比得上。


袁弘封左前锋大将军的时候,太子尚在昭阳,未封东宫。那日下朝以后,太子特意到章前门侯着他,等他来了,牵了他的马。当着宫人的面,胡如苏抬了眼,笑着说道:“恭喜将军了。”袁将军也是笑笑,道:“殿下来送微臣,真是惶恐。”太子不响。两人在夕阳下望了一刻,但是互相不说话。


分别之时,已是午时,宫人来催,尚在身边。在接过缰绳的一刹那,袁弘的手猛地握住了太子的手,两人肌肤微微一贴。袁弘轻声道:“小歌儿,等我,待你盖了府,我带你去雁门关。”太子微微停了一下,挣开了,没有答话。两人分别的匆忙,话都没有说全一句,就再难见面了。


太子有时会想想这人。宁国国势衰微,全靠袁家大军压着北境,所以才能让袁侯世子在京城无法无天,谁敢不要命管上一管?袁家在朝百数年,为非作歹的事多了去了,满朝哑然,便连上了本子弹劾大将军袁国公私养幕僚礼数僭越的御史大夫,都被袁云康一棍子敲断了腿。据宫人说,当时袁云康昂然自若,站在菜市口,喝道:“如今家国未定,倒敢教陛下自毁长城。”端的是气慨雄健的凛然之态。宫人说得绘声绘色,将那袁家世子说得是苌弘碧血秉正无私,胡如苏听了只觉得想笑。后来,袁家的贼子终于是死光了。


宁国国破之时,皇室近乎绝后,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地降了,只有袁家在北境死战。袁国公用十万斤黑火药炸毁了进城的前关道,用蒿草束灌上油脂,焚投在守关将士身上撞入敌营,身先士卒,死殉了金陵。胡如苏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再见到袁云康了。


只有一次,他被晋国新君拖上了城墙,扯着长发按在粗砺的砖石上,看着墙下奋战到只剩一人的红缨银甲。那人身中数箭,尚一马一枪撑到了城门边。


太子一时哑然,竟叫都无力开口叫一声,脸上默默滑下泪。原来袁云康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晋君那时候拽着他披散的长发,把他扯进了怀里,轻声问他:“我若此刻在这里与你欢好,你说这位声名显赫的天下名将会不会死不瞑目?”太子不语。忽然猛地推开了人就要爬上城墙往下跳。当然不能成功,只是慢了一步,就被晋君生生扭了脚踝,蛮力拽了回来,丢在了地上。那皇帝虽然在笑,但显然着恼,当场撕开了他的前襟,把他压在了墙面上。


太子有时候会想起他与袁云康初识之时,他们各自方才八九岁,云康学小字,太子学蒙。彼时云康随军学弓箭,与羽林营的陈将军交好,每日斗鸡走狗,胆大包天把老太傅都揍了一顿,一箭射穿了老太傅的裤裆。太子的母妃薨得早,在宫中行走事事谨小慎微,哪里见过这样跋扈的人。只有胡如苏被他大哥一包药差点毒哑了的那回,他病的要死,到了辰时,发觉自己被一人从床上扛起来,抱在怀里,朦胧间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到了父皇面前当朝逼问。太子缩在那怀里,手不觉揪紧了衣衫。章前门的金道,只有袁弘敢驰马飞奔。


晋国的皇帝,其实极早就见过胡如苏,那时候四皇子才刚束发,一身素衣站在国宴上。齐国老皇帝让他主持曲水流觞,少年身量柔弱,但提起笔,竟是一副万国赋,挥毫落纸,可谓笔扫千军。满座有四海属国,八方来客,多少虎狼之士,那少年竟然毫无惧色,把那诗挂在流水边上。多少面色沉静。那一晚上,太子写了三十余首,锋芒占尽,半分不肯输于人,倒是把各国的文人才子都逼得哑口无言。靳东盯着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白皙秀气的一张脸被骄矜映得几乎明艳。


他一直不语,看着那皇子一举一动。只有在少年皇子借着微醺的酒意离开酒席时,靳东才跟了上去——看着胡如苏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扑进少年将军的怀里。靳东皱眉,微微握紧了拳头。


实际上,最早靳松晨决定攻打宁国的时候,倒不是为了要老皇帝死。宁国十州土地肥沃,一年开田十万顷,收谷千万斛计,靳东只是想让老皇帝给点岁贡而已。毕竟晋国的战马还等着粮食喂呢。没想到老皇帝倒有点骨气,说不给粮食就不给粮食,这场仗一打七个月。在这场仗开始之前,宁国太子给郑王设了个圈套,让郑王举兵围了都城,最后举家入了狱,承德殿前被羽林大将军一箭射死了。之后没三天,太子没还没坐稳监国的位置,自己也给老三毒死了。老皇帝一怒之下废了老三的爵位,自己要带兵出征,左前锋大将军从西境过来勤王,看都城里死的死伤的伤,一宫窝囊废,只一阵无语。袁云康想了想,做了会心理建设,看了看这一家子虽然荒唐,可自己毕竟还姓袁,得尽忠君报国的本分。他只好把老皇帝拦下来了,自己带着八万人跑去北边送死。胡如苏那时候给关在大佛寺,对这些事毫不知情,晋军快打到临安城的时候,他被御前大将军李奇从庙里拖了出来,逼他临台祭天登了皇位。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大家子已经全都死光了。


晋国皇帝刚把小太子弄回来的那会儿,锁在了太福宫。锁了一月有余。


城门刚破的时候,太子身后的几百禁军已经死得差不离 了,小太子浑身缟素,也不着甲,倒像是个误入战场的羔羊,看见大军袭来,站在城前,只顾手足无措。靳松晨勒着马缰绳,停在了太子面前,俯视着看他,那少年仰头看去,神色茫然,连眼睛都不敢瞧靳东一眼。


突然之间他咬紧嘴唇,一声大喝,从地上拔出残剑,高举着跳起来砍向马头。靳东一眼望去,只看到那少年满脸是泪,便连拿剑的姿势都是错的,双手颤抖,他只需轻轻一拨,那太子力道控制不住,连人带剑都摔在了地上。靳东征战沙场多年,征伐北汉时砍下十万降军的人头也不变颜色。今日竟被一番绝境中的奋武激出了风云情怀。他眼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冠少年困于千军之中尚敢拔剑,竟忍不住马蹄一扬,把太子拖上了马背,一路困在怀里,就这么奔袭了几十里路。等回到了营地,他才发现那少年虽然犹自昏迷,但手中始终握着那断了刃的残剑,便连手掌都割破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袁云康攻打嘉陵关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靳东正用一根粗长的玉口势折磨小太子。他们在太福宫颠鸾倒凤了半个月,十天里倒有八九天没有上过朝,在靳东来说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前更是想都不敢想。靳东看着柔软轻纱里埋着的雪白身体,望向了那被情口欲和痛楚逼得绯红落泪的眼角,感觉自己的下口身更硬了许多,他心中一声长叹,妲己褒姒也不过如此了。靳东之前听说过,前朝赵皇帝收了亡国的小周后,差点连自己的国运都断送了。朝中大臣也多有拿此上奏奉劝的,靳东一开始不以为意,他原本只打算把这清秀漂亮的小东西关在宫里亵玩几日,没想到只上了一回就像是着了魔。直到袁云康打到了商州城外头了,靳东才回过神来。


袁云康的北境大军打到晋国都城时,其实只剩十分二三了。此时皇室尽绝,唯一的降君囚在重兵把守的商州,袁弘猪油蒙了心才会带着人孤军深入直取晋都。据史官记载,本有副将劝过左前锋大将军宜取金陵,迎傀儡称帝,收拾残局,宁国或可苟延残喘个数十年,徐徐图之。但袁云康听罢不语,脸色转冷,忽地提剑斩了进言的人。“我此一去,只为迎回陛下,再有妖言,不要怪我不顾情谊。”众人不敢言语。史书都说他肝胆如铁,忠国忘身。


他这一战,就是一路奔袭。其实袁国公十岁教他军法,十一学策论,他自己断不会不知道这一战绝无胜理,却偏要恣意妄为。袁国公一生体国,泉下有知,如果知道自己教出这么个败家东西,一定气得从坟冢里跳出来。


只是当他勒马站在了商州城外,看着身后残兵不满万人,皆是负伤,长久为饥疫所困。袁云康笑道:“宁朝的国运关我什么事。”




袁云康殉国之后,太子在晋国蛰伏了三年才反,其时已是秋末,商州苦寒,衢野万里积雪,堵塞河道,晋国大饥。太子以一柄细小匕首刺进了靳东胸膛,血流了大半夜,才被侍卫发现,幸好身强体壮,倒是没死。


只是当夜商州就被一阵妖火烧毁了十里长街,百姓奔走哭嚎,死了十数百户。据说妖火是一枚焰火燃起来的,但也有说是宫中的那个妖孽作法,终归是晋国开国以来未有的惨事。


后世评说晋君,多说他妄诛伐,不听谏,好娇娆妖媚,迷于妹喜褒姒之流,以致国祸。反倒是胡如苏一路餐风茹雪,终于回了宁国,以前太子之身复国,如越之报吴,何异于卧薪尝胆。


但若问靳松晨,他却只记得那一日,他在御花园随了四皇子一路,看他被袁府的少将军搂住了。那天的殿前红也太烈了,两人都有些微醉,一路打闹笑骂,也不畏人眼。四皇子只有在被袁弘打横扛在了肩头的时候惊叫了一声,羞赧的用拳头锤着袁云康的背,骂他登徒子。靳东跟上前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方帕子,是四皇子刚刚挣扎时落在草丛里的,上面是曲水流觞时写的一首诗,因为写的随意,竟不是宁国的国书惯用的蝇头小楷,而是四行行云流水的草字,沾了点儿龙涎香,与那清秀少年意态不太相符的风流。靳东握着帕子,在花园里呆立了一会儿。那四皇子晃晃悠悠的缩在袁弘身上,顾盼了下四周,醉眼朦浓的瞧了一眼。就那一眼,靳东站在那儿,和胡如苏远远的对视,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夜色之中,甚至不很分明。


靳松晨那时想,他分明看见我了。直至太子在他身上刺了一刀,他仍记得那一眼。便为那一眼,甘死如饴又有何妨?


袁云康的陵墓后来立在了皇陵左侧,连故皇子都不能比,算得上是十分僭越。倒真是合了左前锋大将军向来的悖行。袁云康一生放僻淫佚肆意横行,做多了折损寿数的事,二十余岁就死于乱军刀中,真是天命所归。


他十九岁的时候就在大佛寺金像后头的蒲团上要了胡如苏第一次。


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太子随大佛寺的信历法师修禅。他在宫中时常碍着他大哥和二哥的眼,索性他父皇也懒得护他,胡如苏刚封了郡王就礼佛了,不沾一点儿朝政。袁弘盼他那么久,盼着胡如苏出宫,哪料到从凉州回来时,没有见着郡王府,只见到一座浮屠,里头的人穿着粗布僧袍,青灯古佛的跪在那儿,一身萧瑟。袁云康惊得目瞪口呆,马差点把门槛踏平了,话都没跟胡如苏说一句,就被主持请出了门。“阿弥陀佛,袁将军身负江山,小庙容不住贵客。”袁云康翻了个白眼:“里头的四皇子就不是贵客吗?”信历法师双手合十:“一叶障目,哪有什么四皇子。”袁弘看了一眼,胡如苏削瘦的身形坐在佛前,翻着经书,虽是灰白僧袍,却显出婀娜,不觉肝火上心。袁弘拿这个臭和尚没办法,他在信历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当天夜里就翻墙进了僧房。


袁云康钻进厢房的时候,实际上把胡如苏吓了一跳。他险些以为是刺客,从袍子掏出匕首,还没近袁弘的身,手就给拿住了。袁云康的脸上带笑,摸了把胡如苏温软的手背,任匕首抵着自己脖子也不在意,笑嘻嘻的,半天没个正经。胡如苏怔了怔,道:“你是从哪钻出来的?”袁弘笑道:“你想我了,我就从你心里钻出来呀。”胡如苏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呸了一声,满脸通红,“狗嘴吐不出象牙。”袁弘把人一拖,从后头罩在自己怀里,怀里的人手一软,匕首掉在了地上。袁弘用手裹住了那双白玉也似的手指,贴着胡如苏耳边问:“你这双手,什么时候学会拿刀子了?”胡如苏低声笑道:“我的两位哥哥要杀我呢——”他提醒袁弘。袁弘叹了一口气,半天讲:“我爹不许我动他们。”胡如苏不语。袁弘没以为回事,他数日不见胡如苏,自然想的紧了,继续道:“我今天带你回府吧。”胡如苏不愿,摇了摇头,“宫里都知道我修佛了,不能离开大佛寺的。”袁弘皱着眉:“要待几月?清苦成这样,看一眼这地方,嘴里都要淡出鸟了。”胡如苏垂头笑骂:“佛法无边,仔细点说话。”他说这话时声音轻得很,雪白的脖子从宽松的灰袍里露出来。袁弘只当没听见,突然把人一把抱住了,压在了地上。他眸色极深,凑到那白皙颈子边,说道:“殿下,我想肏你。”他这话说完,也不管胡如苏答不答应,已经扯坏了他的僧袍衣袖。手从僧袍下探进去。当着金刚宝像的面,胡如苏不肯,却不敢发出声,用袖口捂着脸,被袁弘撕坏了衣袖,露出雪藕一样的一截臂膀,一屋子风都旖旎了。怎么办呢,袁云康就是这样不畏鬼神无法无天的主儿,哪管后路死活。


何止不成体统,满目红尘,皆是孽障。


所以到了最后,袁陵里什么都没埋,袁云康死时被乱马践踏成泥,上哪儿能去收的了尸骨。太子瞧见了,也只是看了一眼。




-终-






评论

热度(154)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